
托馬斯·斯多克教授在瑞士伯爾尼大學教授氣候和環(huán)境物理學,從1998年開始擔任IPCC報告第一工作組的協調首席作者,并于2008年當選IPCC第五次評估報告的第一工作組聯合主席。中外對話:今年年底巴黎會議即將召開,在作為IPCC候選主席,這可能是您順利就任之后要面對的第一件事情,您對會議的結果是否樂觀?
斯托克:我是樂觀的,但同時也是現實的。如果我們要認真地把全球升溫控制在2度以內,就要趕緊行動起來。這個時機不是一直存在的。通過IPCC第一工作組的科學預測,我們了解全球允許的
碳排放量,并且目前我們已經消耗了三分之二,幾乎吃盡了這塊碳排放蛋糕。
談判過程有各種各樣的障礙。真正的
難題所在,是找到發(fā)展、適應和減緩氣候變化影響三者的平衡。在不同的國家這種平衡是不同的。例如發(fā)達國家重在減緩,欠發(fā)達國家則重在適應。
不過,我的樂觀也是有理由的。
第一方面,對決策者來說,科學證據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楚,也更容易獲得。例如,從華沙氣候大會(COP19)開始,在每次正式談判之前,都有一個氣候專家和談判人員的閉門會議,在這樣的會議上,專家和談判人員可以就一些科學
問題進行詳細的溝通。巴黎會議前的閉門會議,1個月前剛在德國波恩召開。
第二個,商界也開始理解氣候變化的事實,并且全球商業(yè)領袖開始談論
碳交易價格。這在6年前哥本哈根會議(COP15)之前是完全不同的。當時商業(yè)人士們說:“哦,全球碳價格體系會破壞全球經濟”,只有少數一些人在搞?,F在,碳價格體系已經成為一個獨特的概念,一些人認為,這甚至是
減排不可少的部分。
第三個,就是最大的排放國已經在改變。中國和美國在去年11月發(fā)表了聯合聲明,中國提出要在2030年達到排放峰值,美國也宣布了2030年減排的比例。中美的聯合聲明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。不過只有兩個國家表態(tài)還不夠,從長久的減排目標來說,這點承諾也不夠。我們不能只是看到2030年,我們應該考慮到整個21世紀。
當然,這個聲明本身喚醒了部分民眾意識,也打開了公眾的思維。我相信這也是政治進程的一部分,如果民眾參與進來,就會有從下向上的壓力,可能會有幫助。
氣候變化的問題很大,只有從上到下的推動是不行的,每個人的意識都需要增強。普通民眾是終端的排放者,我們開著車閑逛的時候,我們給房子供熱的時候,以及消費的時候,都會產生碳排放。只有上下兩端的努力很好地結合,應對氣候變化才有希望。
中外對話:如果順利就任,您打算如何引領各國更好地減緩和應對氣候變化帶來的影響?;蛘哒f,您個人對于就任后的工作有何計劃?
斯多克:如果順利入選,下一輪談判我們要做三個事情。
第一件,加大交流。我認為不應該只在評估末期大家才坐到一起交流,交流應該貫穿整個5-7年的評估期。第六次評估報告可能會在2020年到2022年發(fā)布,我覺得在此之前科學家之間、科學家和公眾之間、科學家和決策者之間的交流,在全球范圍內都應該展開。不僅如此,學界、商界和NGO都應該加入。
第二個是科學問題?,F在仍然有許多不確定性存在,我們需要繼續(xù)監(jiān)測更細的區(qū)域氣候系統,包括溫度變化和更重要的降水、空氣質量的變化。在第五次評估報告中,我們在海洋研究方面取得了空前成績,比如關于海洋溫度上升和海洋酸化。但光這兩項還不夠。海洋為億萬人提供各種各樣的食物和產品,我們不知道它會如何響應溫度的變化,這是下一輪評估科學家需要推動的。
第三方面,就是對區(qū)域的研究。過去的報告中,我們對全球的降水和溫度變化做出了評估和預測,但是對各地區(qū)的領導者來說,他們可能無法直接使用這些信息。
為了實現研究的區(qū)域化,需要發(fā)展中國家更多參與進來,年輕一代對區(qū)域特性了解的科學家更多參與。這里不是說IPCC直接介入小區(qū)域尺度的信息搜集和研究,而是通過國家評估報告、區(qū)域報告,乃至地方報告的形式來整理信息,可能是一個有效的法子。例如,中國有自己的國家氣候評估報告,可以提供更詳細的區(qū)域氣候信息。IPCC要做的就是消化總結。
其實在20年前,我們也沒有國家氣候評估,現在大多數國家都有了。我想對氣候區(qū)域的研究,也會經歷類似的艱難過程。
中外對話:氣候變化的事實是可見的,但是爭議也一直存在。例如,2度目標的科學性就被一些人質疑。此外,即便沒有人類干擾,氣候也有冷熱變化。人類應對氣候變化是否包括這一部分?
斯多克:當然,我們并不是說2度目標是保證人類安全的絕對目標,超過了2度就會天下大亂。但是,如果全球平均氣溫升高超過了2度,一些難以控制的變化就會開始發(fā)生。例如,全球水汽循環(huán)變化,可能會影響到地球資源和生態(tài)系統表層。這些變化會加劇,并可能受到氣候變化的持續(xù)影響。
這就是為什么最后決策制定者把2度目標程式化,這并不是說科學研究證明這是一個神奇的數字。這是一個必要的數字。需要再說一次,我們能夠把升溫控制在2度以下的機會正在迅速消失。根據觀測到持續(xù)增加的溫室氣體,每10年,氣溫就會上升0.5度。
第二個問題,其實是大家討論過的,自然的氣候變化相對于人為的氣候變化到底有多大?,F在,就全球平均氣溫而言,人類的影響已經可以明顯觀察到了,我們能看到的海平面上升、極端氣候數量增加,以及大水循環(huán)變化等。
不管是自然的還是人為的氣候變化,要不要應對,取決于我們的能力。如果氣候變化導致的升溫達到5-6度,可能適應措施就不再有用了。
中外對話:IPCC最新報告,繪制了各個國家的碳排放曲線圖。但是起算年是1970年,這個也引起許多爭議,有人提出應該從1900年,即工業(yè)革命早期算起。您怎么看?
斯多克:第一工作組的計算其實是從1860年開始的。當然,在1970年開始,我們有更多的基礎數據,可以去計算各國的排放。但是更嚴格的方式,是從19世紀中的工業(yè)革命初期開始計算。
考慮歷史排放是對的,可以給我們在制定未來排放配額時提供參考。但是,我們也可以這么考慮:應對氣候變化同時也給科技進步和社會進步帶來新的可能性。發(fā)達國家對于科技進步對生活的影響,可能更有體會。例如,在瑞士,我們現在知道如何修建零耗能的建筑,這種建筑本身就是一個小型發(fā)電站,能夠為電網提供
電力。我相信,新的科技也會創(chuàng)造巨大的可能性,創(chuàng)造更多的就業(yè)機會。
事實上,自然法則并沒有指定發(fā)展一定要依賴化石能源。發(fā)展也可以利用技術改革和技術轉移來實現。當然對中國來說,技術轉移已經不需要。中國在技術領域做出了許多創(chuàng)新,中國光伏全世界第一,并且在很短時間內就完成了這個過程。